第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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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岁那年,我在福利院醒来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护工王姨说,我是被上山的村民捡回来送到这儿的。
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,只会呼吸。连走路吃饭都需要别人教。
可不管怎么教,我说话就是不利索,最简单的词都要分成几截往外蹦。
我很笨,脑子像被塞了一团棉花,干什么都慢人家半拍。
这所福利院里大部分都是问题儿童,他们同情我,却不会接近我。
没人乐意跟我玩。
每月十五号是全身检查的日子,第一次检查,我得知自己的骨龄是八岁。
院长抽空给没有名字的小可怜赐名,队伍排得老长。
他没什么文化,只会取大发,来财之类的,像是在给流浪狗挂狗牌。
轮到我的时候,他突发奇想,在纸上落下「召男」二字。
因为院里男孩少,他希望多点男孩帮他干体力活。
院长是这里最权威的人,他的话被奉为「圣旨」,没人敢不听他的。
我掩盖心底的不满,安慰自己去接受。
日子也就这么过了。
这儿待遇不错,三餐荤素搭配,冬天发新棉衣,夏天还能开空调,劳动就有奖励。
员工数量比孩子多一倍,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专属的护工,还有老师教读书写字、生活起居。
就连来这打工的阿姨都说,我们过的是「神仙日子」。
十四岁那年,除了口吃,我已经跟普通人无异。
彼时,我交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朋友。
她叫李秀,家里是养猪的,今年十九岁。
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村口的晒谷场上。
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她踮着脚尖在转圈,旧鞋磨破了边。
没有音乐,但她的舞姿美得让人心颤。
「你在、跳、跳什么」我鼓起勇气搭话,声音比蚊子还小。
她停下来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:「《天鹅湖》第四幕,奥杰塔的独舞。」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「我妈妈教我的,她以前是市歌舞团的首席。」
她顿了一下又说,她妈在她17岁的时候跟他爸离婚,把她给抛弃了。
从此只要她想妈妈了,不管在哪,在什么时候,她都会原地起舞,也因此成了村民眼中的怪人。
我喜欢她的舞,经常去看她,次数一多就成了朋友。我说我想学,她便倾囊相授。
我学得很快,她会的我都会了,我们便坐在一起聊天。
她总是提起自己的妈妈。
她妈妈每年都会帮她过生日,给她买蛋糕,会为她亲手编织舞裙,在裙摆内侧绣上她的名字,会教她如何照顾好自己。
她口中的母亲是那么完美,完美到就算抛弃自己的孩子,也是对的。
「你的妈妈是怎样的人」她有天突然问。
我说我没有妈妈。
她反驳我,我出生在这世上,就一定会有妈妈,她猜,我也是被自己的妈妈抛弃的。
我们变得更加惺惺相惜。
无数个夜里,我会反复回想李秀的话,在心中拼凑出属于我的母亲的轮廓。
她应该有着柔软的手,会轻轻抚摸我的发丝;
她会在我的裙子上绣上名字,在每个生日准备一个小小的惊喜。
也许她也会跳舞,会在我摔倒时温柔地安慰我,呼唤那个用心给我取的名字。
这些想象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,直到现在也没有解开。